竇庠《金山行》校釋
| □ 郭殿忱 |
在著名的蒙學讀本《三字經》中,表揚家庭教育成功的事例有:“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說的是五代后周(951-960)諫議大夫、燕山人竇禹鈞嚴教五子相繼登科的佳話。其實,早在二百來年前,唐代宗(762-779)時的國子博士竇叔向的五個兒子也先后揚名于世。唐宣宗(846-859)朝人褚藏言集竇氏五兄弟詩成《竇氏聯珠集》,題注支:“連珠之義,蓋取一家之言,以偕列郎署,法五星如聯珠。星,星郎也。詩一百首。”
其中竇庠隨韓愈鎮守京口時所作《金山行》一詩為七言古體,由于篇幅較長,故分韻予以校釋:
金山行(潤州金山寺,寺在江心。)
西江中氵霝波四截,涌出一峰青堞土臬。
外如削成中缺裂,陽氣發生陰氣結。
是時炎天五六月,上有火云下冰雪。
校釋:題注及首聯明確講了今日鎮江人所說的“當年金山寺還未上岸”。作者另一首七絕《金山寺》亦云“一點青螺碧浪中,全依水府與天通。”“截、裂、月、雪”皆押上吉“月部”韻。
夜色晨光相蕩沃,積翠流霞滿坑谷。
龍泓徹底沙布金,鳥道插云梯甃玉。
此四句寫金山景色:晨曦暮靄,水天交映,“積翠”呼應山之青碧;“布金”點題,“插云鳥道”復狀山之高聳;“甃”為裝飾之意。李賀亦有“腰龜徒甃銀”之句,“腰龜”即官員所佩龜章。龜在傳統文化中與“龍、鳳、麟”合稱“四靈”。又“谷、玉”均在“屋部”。從峪、裕、浴等形聲字的當代讀音,可推知“谷”讀Yu音的情況。
架險凌虛隨指顧,榱桷玲瓏皆固護。
斡流倒景不可窺,萬仞千崖生跬步。
此四句,言金山寺的建筑精美:飛檐凌空,檁椽玲瓏,步移景隨;登高始于足下,頗富哲理。“跬”,古人之半步。《司馬法》云:“一舉足曰跬,跬三尺;兩舉足曰步,步六尺。”《禮記·勸學》曰:“是故不積跬步,無以致千里。”又“護、步”押韻,同在上古音“鐸部”。
日華曈曈上金牌榜,丹楹碧砌真珠網。
此時天海風浪清,吳楚萬家皆在掌。
“曈曈”,《全唐詩》作“重重”。考:《說文·新附字》“曈昽”,日欲明也,從日童聲。“《玉篇》“曈,日欲明貌。”《廣韻》《集韻》亦均注“曈昽,欲曙。”皆不合句意。還是“重重”佳。“榜、網、掌”押“陽部”韻。
瓊樓菌閣紛明媚,曲檻回軒深且邃。
海鳥夜上珊瑚枝,江花曉落琉璃地。
古人所說的“珊瑚樹”,從今日科學角度看,實為熱帶海中的腔腸類動物,其骨骼相連形似樹枝。郭璞注《上林賦》稱“珊瑚生水底石邊,大者樹高三尺余,枝格交錯,無葉。”與之對舉的“玻璃”為天然形成的各種發光寶石,本名“璧琉璃”,唐代多省稱“琉璃”。宋元之后徑稱寶石。又“邃”在“物部”,“地”在“歌部”,此兩聯“物、歌”合韻,與今日聲韻相去相遠。
有時倒影沉江底,萬狀分明光似洗。
不知水上有樓臺,卻就波中看啟閉。
“沉”,《全唐詩》作“沈”。古代與“浮”相對的chen寫作“沈”。近現代以后多寫作“沉”。“啟閉”,《全唐詩》作“閉啟”。從聲韻角度看,“閉”在“質部”,“啟”在“支部”,與在“文部”的“洗”合韻,“閉”較“啟”更合適(依三十部上古韻表之排列)。
舟人忘卻江水深,水神誤到人間世。
欻然風生波出沒,瀖濩晶瑩無定物。
居人相顧非人間,如到日宮經月窟。
信知靈境長有靈,住者不得無仙骨。
此八句詩,除“世”在“月部”外,“沒、物、窟、骨”均在“物部”,可視為“月、物”合韻。
三神山上蓬萊宮,徒有丹青人未逢。
“三神山”典出《史記·秦始皇本紀》:“齊人徐市等上書,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萊、方丈、瀛洲,仙人居之。”此記載又見同書《封禪書》。此與白居易詩句“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有異曲同工之妙:傳說的神山仙宮本子虛烏有,最多也只是在丹青的畫作上出現。言下之意何如金山現實而美好!“宮”在“冬部”,“逢”在“東部”,此二句“冬、樂”合韻。
何如此處靈山宅?清涼不與囂塵隔。
曾到金山處處行,夢魂長羨金山客。
以詰問句呼應對神山仙宮虛無的質證,較陳述句更有力。結末,點《金山行》之題。從音韻角度看,“宅、客”在“鐸部”,“隔”在“錫部”,為“鐸、錫”合韻。
上文已言竇癢尚有一首七言絕句,后兩句作:
晴江萬里云飛盡,鰲背參差日氣紅。
今日讀者讀到千年之上這些禮贊江山勝境的詩句,不亦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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