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鎮江育嬰堂有感
文/圖 李國海
古城鎮江有一座育嬰堂遺址,位于有一條叫梳兒巷的古巷內(見圖1,圖2)。據《鎮江市地名錄》(1983年版)介紹,這條巷子最遲元朝就有了,當時稱“上河街”,清代巷內多設機坊(織土布的作坊),因織機上有部件“梳櫛”,改名梳兒巷(帶兒化音,應該清朝駐防鎮江的旗人起的名字)。北宋沈括撰寫《夢溪筆談》的夢溪園就位于這條古巷。
梳兒巷這條古巷在我曾工作過的鎮江市神經精神病院(現鎮江市婦幼保健院、鎮江市第四人民醫院)附近。三十幾年前我畢業后剛工作就去走過,不過,沒留下太深的印象。最近這些年隨著年齡增長對文史產生了興趣,知道辛棄疾的《京口北固亭懷古》中寫南朝宋武帝劉裕的“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常住”的“尋常巷陌”,就是梳兒巷、夢溪園這一帶。所以,偶爾也會在梳兒巷里面走一下,仿佛穿越了時空,與古人相會了。“寄奴”劉裕居住的遺址已經蕩然無存了吧,但這條古巷里卻有個真“古董”——育嬰堂。以前沒有特別留意過,近日下午特地去看了看這個慈善機構。

圖1. 鎮江老地圖

圖2. 梳兒巷實景
育嬰堂,顧名思義,就是收養棄嬰的地方?!都t樓夢》中金陵十二釵之一、賈蓉之妻、被賈母贊為眾孫媳中第一得意之人的秦可卿就是其養父從育嬰堂中抱養的(《紅樓夢》中稱“育嬰堂”為“養生堂”)。關于育嬰堂這一類慈善機構的歷史,據福州晚報編委、總編室主任危磚黃《育嬰堂記》一文介紹,“在中國,類似育嬰堂一類的機構在南北朝時期就已產生”“然而,各地普設育嬰堂,還是在清朝”。如前所述,鎮江梳兒巷的育嬰堂就是始建于清初。鎮江市博物館連小剛在《丹徒育嬰堂史略》中記述,育嬰堂始建于康熙十二年(1673),創辦人為夏爾范,張九徵與其他人曾襄助辦理;夏爾范去世后的兩年由張九徵負責主持。張九徵是康熙朝宰相張玉書(《康熙字典》主編)之父。該文還提到,“咸豐三年(1853),太平軍將育嬰堂焚毀一空”。
這座育嬰堂至少在晚清就應該是個重要場所,因為《光緒五年丹徒縣城全圖》(現在的鎮江在當時為鎮江府丹徒縣,光緒五年為1879年)就標出了育嬰堂的位置,見圖3。

圖3. 光緒五年丹徒縣城全圖
育嬰堂舊址位于市區梳兒巷29號,大門朝東,外墻面上抹了白石灰,門框上方裸露著青磚,鑲嵌著石質門額,上面刻有“育嬰堂”三個字,字是藍色的,不知道有沒有什么講究(見圖4)。雖然整個墻面已經粉刷上了石灰,仔細觀察,大門的北側的墻上,有窗口樣的痕跡(見圖4箭頭處),估計這就是把棄嬰遞進去的窗口。網上收到一張長沙育嬰堂的照片(見圖5),上面清楚地顯示“送嬰窗”,有的地方稱“接嬰處”

圖4. 育嬰堂大門

圖5. 長沙育嬰堂(來自百度)
據歷史學教授趙建群《試述清代拯救女嬰的社會措施》記載,“咸豐年間,不少地區的育嬰堂因受太平天國起義的影響,房舍被毀,一度遍天下的育嬰堂遭到嚴重破壞”。這就是所謂“農民起義”。鎮江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飽受戰亂之苦,咸豐三年(1853年)至咸豐七年(1857年)鎮江被太平軍占領,育嬰堂于咸豐三年被太平軍焚毀,同治年間才得以重建。此后又經歷多次戰亂,梳兒巷的育嬰堂能夠保存下來,實屬不易。育嬰堂于1987年被列為鎮江市文物保護單位(圖6)。但也僅僅是列為文保單位而已。

圖6. 文保單位石牌
育嬰堂收養的這些嬰兒,毫無疑問,是不幸的,生下來就被遺棄,或者從小就是孤兒。沒有看到育嬰堂的孩子存活率的資料,估計也不可能有這樣的資料,存活率不高是肯定的。我外婆生了六個孩子,大多是在解放后出生的,結果只活下來兩個。在那種兵荒馬亂的年代,在育嬰堂里的孩子,存活率怎么可能高呢?據武漢市武昌區政協委員劉一曙《武昌花園山“萬嬰墓”的前前后后》(載于《武漢文史資料》2000年12期)介紹,1950年人民政府接管武昌育嬰堂時,“堂內活著的只有35名嬰兒,48名幼女,滿身疥瘡;有的眼瞎,有的癡呆”“全堂嬰幼兒童,沒有一個完全健康的,真的是慘不忍睹!”在武昌花園山上有“萬嬰墓”,“掩埋了數以萬計的嬰兒幼童的尸骨”。在其他育嬰堂,還有鎮江梳兒巷的這家育嬰堂,生活在里面的嬰兒又是怎樣的生活場景?對這一方面的苦難史,不知道是否有專著出版?關于育嬰堂,見到一些史料,但恐怕還需要、也應該做更多的搶救性的工作。
從精神心理的角度講,即便這些孩子活下來了,也很可能存在精神心理方面的問題,因為,育嬰堂畢竟不是孩子成長所必需的正常的生長環境,孩子的情感需要得不到滿足,社會功能的發展也會受到影響。
這些嬰兒幼童,又是幸運的。一是,畢竟,他們的父母沒有溺殺他們。不要說明清時期、解放前,就是在現代有些偏僻地區,因為重男輕女思想或無力撫養,還存在溺殺嬰兒(主要是女嬰)這樣的現象。去年我接診一個來自偏遠山區的二十幾歲的女患者,她告訴我,她媽媽“以前生了多少女孩了,有的送人了,有的剛生下來就用一盤水淹死了,有的就掐死扔到田里面”。二是,這些棄嬰或孤兒,畢竟有人收養了他們。前兩天看了一個視頻,一只病殘的母獅生了一只幼崽,按理來講,剛下了崽的動物在催乳素的作用下母性會特別強,會極度護崽,但是,因為這只病殘的母獅自身都難保、無力撫育,最終遺棄了還沒睜眼、餓得哇哇直叫的幼崽。獅子幼崽的叫聲引來了一只花豹,叫喚聲大概是喚起了花豹的母性,花豹沒有吃這只獅子幼崽,看樣子是要守護它,還把獅子幼崽叼了起來。這時,鬣狗聽到叫聲趕過來了,花豹為了自己保命,放下獅子幼崽逃走了。結果不言而喻,剛出生的獅子幼崽成了鬣狗的美餐。與這只可憐的獅子幼崽相比,被育嬰堂收養的這些嬰幼兒幸運多了。三是,育嬰堂對孩子有一定的人文關懷,《清朝早期的慈善組織——育嬰堂》提到,孩子長大后,“育嬰堂會為他們安排出路,或是為他們找到收養的人家,但絕不會把他們送至賤民之家或送去做奴仆”。
豐子愷先生曾經畫過一幅漫畫《最后的吻》(圖7),就是描繪媽媽把自己的孩子送去育嬰堂的辛酸場景。這是豐子愷先生親眼所見的場景,孩子的媽媽抱著孩子在育嬰堂門口徘徊,孩子是媽媽的心頭肉,母雞都知道呵護小雞,激烈的內心掙扎啊!但又無力撫養,多么無奈!漫畫的右下角,畫了一只母狗正在給小狗喂奶——形成了人與狗鮮明的對照!

圖7. 豐子愷漫畫《最后的吻》
有的媽媽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歷史學者李金蓮教授《民國時期育嬰堂中的乳婦》一文記載:“一些無力養育兒女的貧苦婦女,怕自己的孩子在育嬰堂受虐待,同時又想要賺取一些工錢用以養家糊口,往往采取自放自領的辦法。她們把嬰兒放在育嬰堂門口,自己卻站在離堂很遠的地方觀望,棄嬰一被接受入堂,她就跟著進去要求做乳婦(就是我們這一代說的奶娘——作者注)”。多么凄慘的畫面!
想想現在的孩子,父母、長輩不知道怎么慣才好,可謂“含在嘴里怕化了,抱在手里怕摔了”。與育嬰堂里的孩子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我們不能忘記這樣一部苦難史!
我們要永遠感謝并記住那些為創辦育嬰堂以及從事其他慈善事業的愛心人士!
我們要慶幸并感恩有幸生活在一個和平的年代!
參考文獻
1.焦英堂. 新京育嬰堂的孤兒生活. 縱橫. 1996年03期
2..危磚黃. 育嬰堂記. 閩都文化. 2017年06期
3.宋嫻. 清朝早期的慈善組織——育嬰堂. 湖北職業技術學院學報. 2017年04期
4.趙建群. 試述清代拯救女嬰的社會措施. 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 1995年04期
5.李金蓮. 民國時期育嬰堂中的乳婦. 尋根. 2010年06期
6.連小剛. 丹徒育嬰堂史略. 金山網. 2017-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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