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去的清明節是我國重要的傳統祭祀節日，人們祭拜祖先、緬懷先烈、悼念逝者，適逢疫情的特殊時期，越來越多的民眾通過鮮花祭祀、網上祭祀等方式表達哀思。市民劉先生收藏了一件鎮江的老訃告，可以反映民國時期的喪葬習俗。

老訃告莊重典雅

圖1

老訃告長45厘米，寬26厘米，三折頁形式，兩面均有內容。先看外面（圖1），按三折從右至左分別為封面、封底、通訊地址。封面為淡藍底印黑字，一個醒目的“訃”字居上方，左下角為“喪居鎮江諫壁鎮曉村本宅”。圖案為“商唐子祖乙爵”，這是殷商時代的青銅器，經常在民國時期的木版水印信紙、信封上出現。殷商時期的青銅文化是先秦禮制的象征，它以抽象的語言傳達著豐富的寓意，用于此處可能是將喪葬習俗“禮”的本義點出，封面四邊還有類似于青銅器上的紋飾，更添肅穆之感。

三折頁中間是訃告封底，為藍底反白，四周是云紋，中間是一個瓦當拓片，上面有四個篆字“榮歸仙界”，用在這里還是很妥帖的。三折最左面是通訊地址，左下角有紅字注明：“上海紫來街慎興里一號、永益公內興安申莊，諫壁采芝堂”。上面還有一個紅線框，從形制看很像信封，似乎可以郵寄。

圖2

訃告內里也是三折（圖2），被一黑框罩住，底圖為淡青色山石竹林，從右至左分別為遺照、訃聞、親屬名單。遺照為一張黑白照，但并非照片，而是將遺像印在紙上，再貼到訃告上，只在上口膠粘。從圖片看為一位敦厚長者，面容清晰，上方寫“陳公世甫遺像”。

中間才是訃告的關鍵內容“訃聞”：“不孝承重孫俊生等侍奉無狀禍延，顯祖考稀壽世甫太府君痛于民國三十七年九月二十七日即農歷八月二十五日卯時壽終正寢，距生于民前三十二年庚辰二月二十九日戌時，享壽六十有九歲，不孝榮祿經商在滬，接電星夜奔回，不孝承重孫俊生等隨侍在側先后遵，禮成服親視含殮謹詹于國歷十一月十一日即農歷十月十一日，匍匐扶櫬，安葬于諫壁西鄉龔家村后山枝新塋，預于前一日舉設家奠叨在，誼哀此訃，謹于民國三十七年（國歷十一、農歷十）月十日領帖，十一日發引。”左上角還有紅字“戚鄰世友族聞”。“戚鄰世友”應該是指親戚、鄰居、世代好友。

左邊折頁是家屬名單，從右至左分別是：“承重孫陳俊生泣血稽顙，孤子榮（祿、福、祥）泣血稽顙，孤女榮（珍珠蘭）泣血稽顙，齊衰期服孫俊（杰、偉）泣稽首，齊衰期服孫女俊麗泣稽首，期服姪榮禎泣稽首，期服姪女榮（芬、芳）抆淚稽首，功服姪孫俊麟拭淚稽首，功服姪孫女俊仙拭淚稽首，族繁只載本支。”上方紅字為“鼎惠懇辭”。

喪俗文書有講究

這件訃告的家庭中，死者是陳世甫，子女眾多，有三個兒子，三個女兒，其中一子已去世，三個孫子，一個孫女，可謂是人丁興旺的中國傳統大家庭。但是死者的太太沒有交待，且兒子的兒媳、女兒的女婿也沒說，這可能是對應了文中的“族繁只載本支”。

訃告中“承重孫陳俊生”排在親屬第一位。“承重孫”是喪儀中使用的詞，有特定范圍。正常人亡故，喪事由自己的嫡長子主持操辦，但是嫡長子先亡，則喪事由嫡長子的嫡長子，即嫡長孫主辦，這個嫡長孫就叫承重孫，是承擔主喪重任的意思。換句話說，“孤子”三人中加黑框的陳榮福便是死者的長子，之前也不幸去世。

一般訃告在結尾列具成服（指親屬按親疏遠近穿不同喪服），喪服制度的核心是“五服”，其源于西周的宗法制。根據儒家經典《儀禮·喪服》記載，由重至輕分為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緦麻五等。比如文中的“齊衰”，它是次于“斬衰”一等的喪服，以粗麻布做成。齊衰按居喪期長短和用杖（指服喪時執哭喪棒）與否分為四等：齊衰三年，即服喪三年，用杖，適用于父已先卒，子為母，未嫁之女為母；齊衰杖期，即服喪一年，用杖，適用于父尚在世，子為母，未嫁之女為母，夫為妻；齊衰不杖期，即服喪一年，不用杖，適用于為祖父母、伯叔父母、兄弟、未嫁之姐妹；齊衰三月，即服喪三月，不用杖，適用于為曾祖父母、高祖父母。這件訃告中的“齊衰期”指第三種，即一年的“齊衰不杖期”。

此外，訃告中還有“期服”和“功服”，兩者也是傳統喪服。“期服”指齊衰為期一年的喪服，“功服”也是喪服，系大功、小功的統稱，斬衰、齊衰用粗麻布，功服則用熟麻布。在稱呼上，對叔父母、伯父母，自稱期服侄，對堂叔父母、堂伯父母，自稱功服侄。也就是說，文中的“期服侄”和“功服侄”是胞侄和堂侄的區別。

中國傳統喪葬文化中，對服齊衰之喪者，喪期內的飲食起居也有一定規范。齊衰杖期、不杖期是初喪三餐不食，然后疏食水飲，不食菜果。杖期者終喪不食肉、不飲酒；不杖期者三月后可以食肉飲酒，但不能與人會飲共食。居住方面，除齊衰三年有倚廬（指守喪居住的簡陋棚屋）之制外，其余一律居堊室（屋子四壁粉刷白泥，一說壘坯為室，不涂頂壁），但不杖期者三月之后可以復歸正寢。齊衰三月與杖期、不杖期差別不大，但喪期短，三月后就一切如常了。

更多細節被揭示

記者注意到，訃告中還有“稽顙”和“稽首”、“抆淚”與“拭淚”的差別。“稽首”是古代跪拜禮，為九拜中最隆重的一種，跪下并拱手至地，頭也至地，常為臣子拜見君主時所用。“稽顙”專用于喪禮，屈膝下跪，雙手朝前，以額觸地，表示極度虔誠，兩者有差異但不大。而抆淚與拭淚均指擦眼淚，屬于舊時訃文用語，對逝者而言，親者用“抆淚”，疏者用“拭淚”。

圖3

圖4

最近，劉先生在網上找到兩件形制相近的民國訃告，可以與陳世甫訃告比對：一件由“上海美商沙利文公司代發”，屬于上海當地人的訃告（圖3），封面圖案為“清供”，封底是大篆書法；另一件是1948年的訃告（圖4），可惜圖片很小，但卻是一枚實寄封，正如記者所料，這種形制的訃告可直接郵寄，其制作者在設計之初便考慮到了這層需求。

1921年，英國水手沙利文在上海創建美商沙利文糖果餅干有限公司，后建廠生產機制糖果、餅干、面包。門市部除南京東路店外，在南京西路也有分店……它屬于南京路上消逝的一家名店。劉先生認為，由這家頗具知名度的公司“代發”訃告，可能是逝者生前的社會關系所致，也可能就是他原來的工作單位——這是在訃告中唯一能體現逝者社會身份的地方。對陳世甫而言，他在鎮江諫壁鎮去世，其子陳榮祿“經商在滬”，也算是比較殷實的人家，因此才會用這種高規格的訃告。不過陳世甫并非上海人，因此不可能由上海公司或單位“代發”，只能設“通訊處”。這也許就是訃告上“代發”與“通訊處”的區別：“代發”單位集中表明了死者的社會屬性；而“通訊處”只具有通知和聯絡死者親屬的作用……

訃告是生與死的連接點，或者可以說是獲得新生的起點。一則訃告能看到傳統中國社會“以名序輩”的做法，也能讀出逝者的家庭結構、親屬關系，甚至還能體悟整個家族的價值觀。通過訃告不僅可以了解當時的喪葬習俗，某種程度上，也可以揭示中國人祭掃觀念的不斷演變……這個清明假期，“云祭掃”成為疫情防控形勢下的新風尚，很多人將祭掃與傳承清明節傳統文化銜接了起來，通過踏青遙祭、經典誦讀等方式緬懷逝者，更有不少人在朋友圈發文紀念親人：我們與先人一樣，都在追思里傳承清正家風。

（竺捷）

圖：竺捷 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