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江曾經被稱為“北府”

文/龔舒琴
鎮江曾被稱為“北府”,這和一個王朝、一個家族、一個人和一支軍隊有關。這個王朝是晉。這個家族是謝家。這個人是謝玄。這支軍隊被命名為“北府兵”。
一
眾所周知,西晉王朝是依靠氏族官僚的支持而上位的。這個王朝也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完全被世家大族掌控的大一統王朝。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士族是西晉王朝得以維持統治的階級基礎。也因此,西晉一朝一系列的政治、經濟措施,都是為了保護士族利益以及自身專制統治的鞏固。當時通行的選官用官“九品中正制”就是最好的佐證。
無疑,勵精圖治的晉武帝曾經給這個大一統國家帶來了希望,任期內甚至出現了“太康之治”,讓飽受三國紛爭之苦的百姓有了難得的休養生息的機會。但遺憾的是,即位后的晉武帝很快便荒淫無度染病在身,當他舉目四周,想立一個合適的接班人當太子時,才驀然發現,只有一個近乎白癡的嫡長子司馬衷可選,此人便是晉惠帝。正是這位白癡皇帝,當聽大臣們反映百姓因為沒有糧食吃而餓死街頭時,竟然問出了“何不食肉糜?”的千古昏話。
也因此,晉武帝擔心自己對曹魏政權的“禪讓大戲”會很快再次上演。所以,他聽信了權臣的建議,大刀闊斧地推行“罷州郡兵”和“分封諸王”的雙輪舉措。在全方位地削弱州郡地方長官的兵力、兵權的同時,大量分封同姓王并賦予兵權,以作皇太子的藩屏。此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正是這自以為雙保險的雙輪驅動,直接導致了中國歷史上皇家子嗣長達16年的“八王之亂”,西晉王朝迅速走向滅亡,甚至一度幾乎令漢民族瀕臨滅絕。代之而起的東晉從此偏居江南,再也無力撐起大一統王朝的大任。
風雨飄搖中的東晉皇族并未吸取慘痛的教訓,繼續沿襲了皇室內訌陋習,司馬家族自相殘殺和權力的急遽旁落,為其他世家大族的崛起創造了機會。在東晉一朝的政治、軍事舞臺上,司馬皇族已經徒有虛名,王、桓、謝三大家族一直扮演著絕對的主角。
率先登場的是王姓大族,以王敦、王導領銜,分別把持著晉室軍事和朝廷事務的命脈,以至于當時有了“王與馬、共天下”的政治格局。在士族與王權的不斷角力中,后起之秀桓、謝世家大族相繼登上了歷史舞臺。東晉一朝,世家大族此消彼長,相互制衡。
偏居建康的弱勢東晉朝廷,曾經擁有兩道最精銳的防線。以建康為界,以西主要為荊州;以北主要為徐、兗二州。彼時的格局,正如《讀通鑒論》作者所言,“建康擁天子以尊而力弱,荊襄挾重兵以強而權輕”。天子身邊的是權相謝安領銜的謝氏家族;把持荊襄的是桓氏家族。
“北府”和“北府兵”這一特殊的稱謂,正是這一特定時期政治角力的產物。
二
鎮江城之所以有“北府”之稱,以我所查閱的資料而言,至少有以下四條史料可以互相佐證。
據錢大昕《二十四史考異》卷二二《王恭傳》在“都督以北為號者累有不祥”條下有如此解釋:“按徐州、兗州都督以北為號,故有北府之稱。”
按《世說新語》卷6排第25注引《南徐州記》記載:“舊徐州都督以東為稱,晉氏南遷,徐州刺史加北中郎將,北府之號,自此起也。”
《資治通鑒》卷十九則記載,司馬睿次子瑯琊王司馬裒在建武元年3月鎮廣陵時,任“徐北部中郎將”,領“青、徐二州軍事”,同年10月薨。此時,司馬睿尚未即帝位。東晉王朝的建立在次年。
而《晉書·王舒傳》的記載則是,司馬裒繼任者正是這位叫王舒的人,此時正值東晉成立之初。出于對北方局勢的防御考量,徐、兗、青三州都督府或刺史治所累有搬遷,在王舒以徐州刺史加北中郎將鎮廣陵后,三州及揚州晉陵郡被劃為同一個都督區。且因廣陵、京口作為北府軍鎮所的次數最多,因此東晉人習慣上均稱都督府為“北府”。這一記載和胡三省所作的注相一致,即“時晉人已經稱京口為北府”。
由此可以推斷,鎮江被稱為“北府”以及時間節點應該在東晉開國之初。
而關于“北府兵”的緣起,則相對明晰很多。這支軍隊的建立,明清三大思想家之一的王夫之曾經有過精準論斷。他認為,位居相位的“謝安任桓沖于荊、江,而別使謝玄監江北軍事,晉于是有了北府之兵,以重相權,以圖中原,一舉而兩得也”。
事實上,作為阻擋北方亂軍奔襲的第一重鎮荊州,“資實兵甲,居朝廷泮”,桓氏家族功不可沒。這一家族先后經營荊州長達80余年,其間出任的8位將軍中4位就出自桓氏家族人員。桓氏家族累世經營,到了桓溫一世,更是傲視群雄。居功自傲的桓溫,再也不甘配角地位,以武力為要挾,生生上演了一曲“賜九錫”的鬧劇。當然,在謝氏家族的周旋下,這一鬧劇也成了桓氏家族最后的挽歌。
作為京畿揚州,乃東晉立國之本。在軍事戰略上,則是南晉首都建康的第二道防線。居相位的謝安,為了平衡桓、謝兩家勢力,加強京畿城防力量,委任其子侄謝玄出任南兗州刺史,且將治所從京口遷徙到了廣陵,“北府兵”呼之欲出。
三
“北府兵”之所以能夠橫空出世,快速組建,既因戰爭之需,也因當時京口兵源之充沛。東晉初年,朝廷兵源依舊沿襲的是“世兵制”,即所有兵員來自世襲兵戶家庭。但隨著戰爭危機的不斷升級,原有的兵戶已經遠遠不能滿足戰爭的兵力補充。而隨著北方戰亂四起,大量中原世家大族紛紛南遷,作為江南重鎮的鎮江,成了南下世家大族落腳的第一站,最高峰時,鎮江僑寓人口高達22萬之多,超過原居民2萬多人。這其中尤以徐、兗二州僑民甚眾。這為朝廷大量招募世襲兵戶以外的兵士提供了可能。
太元二年,也即公元377年,謝玄開始著手招募組建“新軍”。到太元四年,即公元379年,謝玄再領徐州刺史鎮京口。于是,謝玄遂以京口、廣陵為基地,再次大量招募“北府”兵士。由此,“北府軍”迅速成為東晉王朝的一支勁旅。這也是中國古代五大最精銳部隊之一。(筆者注:其余分別為怯薛軍、夷丁突騎、玄甲軍、岳家背嵬軍)。在太元八年即公元383年那一場婦孺皆知的“淝水之戰”中,北方苻堅投入的兵力號稱多達83萬,而東晉王朝投入的只有區區8.5萬人的兵力,這其中北府兵多達5萬多人。“淝水之戰”,讓謝氏家族成為東晉王朝最亮眼的星星。
“淝水之戰”,謝安聲譽日隆,引起了皇帝孝武帝的警惕和猜忌。想當年,謝安掌權之前,桓溫正是因“北伐”之威弄權而廢掉了當朝皇帝,改立新君晉簡文帝。作為簡文帝之子的孝武帝,有桓溫前車之鑒,當然會忌憚謝氏再度弄權之野心,“功高震主”,不得不防。登上權力巔峰的謝氏家族,很快遭受了同樣的命運,謝安被迫隱退直至病逝。
太元十二年,即公元387年,一生銳意“北伐”的謝玄被解職。次年,他便在憂憤中病逝。謝氏家族苦心經營10年的“北府軍”最后大權旁落,被劉牢之掌控。謝氏家族徹底淡出東晉的歷史舞臺。
造化弄人,鐵軍“北府軍”的創始人謝玄沒有笑到最后,但誕生于“北府”這塊土地上的“北府軍”將領劉裕,卻在公元420年,憑借“北府軍”之威打敗敵手,代晉自立,“劉宋王朝”,從此開啟了中國南北政權雙峰對峙的歷史。當然,建國后的劉裕將曾經的司馬皇家族滿門抄斬則是后話。
雨打風吹,惟有故地依舊。自東晉以來,鎮江也數度易名,“北府”和“北府軍”也曾經消失在歷史的煙雨中。好在,2008年,鎮江市政府將建成的一條自潤州廣場到運河路約2640米的馬路命名為“北府路”。從此,“北府”這一消失了很久的名字再度進入市民的生活中。當這一名字出現在公眾視野之后,我曾就這個名字問詢了不少路人,有人回答說是“因為在政府大院北面”。或許,他沒有料到的是,很久很久以前,“北府”一詞的來歷還真是源于當時“政府”的北面。只不過,那時的政府是一個州府,是相對于一個王朝的都城位置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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