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的“浮玉四賓”


文/吳誠龍
鎮江南山風景區招隱寺清音池畔一條小路的山坡下,有一塊花崗巖墓碑,墓碑上用隸書書寫有“張東山”,字體蒼勁有力,碑石上落款“中華民國十九年……”下款為“里人柳……”其余碑字均被埋在土下。經查證,該墓主人為鎮江近代人士張東山,題寫墓碑的是鎮江籍知名學者柳詒徵。
張東山,和同時代的鎮江人士楊邦彥(字振聲,號艮齋)、趙玉森(字瑞侯,號醉侯)、徐興范(字師竹)都是清末民初時期鎮江的名人學者,志趣相投,既是同鄉,有的又是同學,同事。一度常在焦山聚會,暢談國事,切磋詩文,稱為“浮玉四賓”。
絕意科舉 投報新學
皆為佼佼者
這四位人士生在同一個時期,張東山和楊邦彥年齡相仿,趙玉森和徐興范也差不了幾歲。其中趙玉森,楊邦彥中過秀才,但他們都沒有走科舉這條路,拋棄了科舉。四人受新學影響,均上了新式學堂。張東山,趙玉森和徐興范都在南洋公學上學。當時應試南洋公學有數千人,因為它是我國第一所師范院校,只取40名,張東山,趙玉森,徐興范均被錄取,后都留校教書。而楊邦彥先去南京兩江師范任教,與同鄉趙聲同事,結為好友,受到革命思想的熏陶。不久被派赴日本留學,入明治大學經緯學堂師范科。在日本加入同盟會。
張東山在南洋公學上學之前,先進入了中國第一所近代小學——上海梅溪書院學習。梅溪書院,學校名為書院,其實學校課程內容大致上仿照西式學校,設有外語、國文、輿地、經史、時事、格致、數學等,這為張東山開了眼界,打了基礎。
南洋公學為中國近代社會培養了一批人才,同學中包括不少后來鼎鼎有名者:張相文,字蔚西,江蘇桃源(今泗陽)人,著名地理學家、教育家,創辦了中國最早的地理刊物《地學雜志》;江謙,字益源,安徽婺源(今屬江西)人,著名教育家,曾任南京高等師范學校校長;鈕永建,字鐵生,上海人,近代資產階級革命家,曾任南京國民政府秘書長兼江蘇省政府主席,內政部長等職。李叔同,蔡元培也是南洋公學的畢業生。
情寄山水 志存詩詞
是學界前輩
“浮玉四賓”中的四人都具文人習性,追求淡泊寧靜的生活,而其中以張東山為甚。他在南洋公學七年后,曾 “一年三度到錢塘”,他一生中十九次到西湖。他對家鄉山水也十分贊賞,在談到南徐山水時,充滿眷戀之情。“別峰庵下路,與子踏秋云”;“如我逍遙有幾人,南徐山水寄吟身。天高云斂嵐光凈,雨過江清月色新。野徑孤行忘俗慮,荒園冥坐樂天真”;“帝子今何在,蕭梁績尚留。此臺仍舊址,有客詠高樓。草色纖含潤,泉聲緩更幽。道人將煮茗,我獨汲寒流”。
趙玉森是四人中個性很突出的一位,他晚年徜徉于山水之間,以詩書自娛。在鎮江月華山下建了月華樓,作頤養之所。他有詩寫月華山:“月華樓枕月華山,料得山靈知我還。六度蟾圓嗟遠道,幾回蝶夢繞仙關。舟船疲頓三千里,花木低徊十二闌。重整芳園良不宜,權從佛祖吁平安。”他寫詩表感情,寓寄托甚多。如《有懷馬相伯》云:“紅羊浩劫何時了,引領長謠望赤松。”他一生嗜酒,據說每天喝米酒二斤,寫詩上萬首,有《清華草》《寄奴草》《北門草》《月華草》。僅《醉侯詩集》就分五集,收錄詩382首。“道是非詩恰是詩,是是非非全不管”說出了他對自己詩的評價和寫詩的初衷。
之所以當時的文化人寄情山水,追求淡泊寧靜的安定生活,是因為他們所處的時代內憂外患,國家局勢危殆。“三十精神振勵,讀史默觀時事。十年伏處梅溪,潦倒不成一藝。”但他們心存志向遠大:“塵埋應不悔,雄氣欲沖天。虎骨騰俱上,龍身晦愈堅。”“勵志豈甘隨燕雀,存身應是蟄龍蛇。”深感教育的重要,要走培育人才,拯救社會的道路。
這四人都選擇了教育職業。張東山在南洋公學待了七年,學校重其教學水平,欲保他晉升當官,而東山先生說:我布衣要官奚為?又說:為大學教授,終不若為童子師樂也。就辭職而去。后來,回到鎮江在當時的敏成小學當了老師。當時的敏成小學校董尊重教師,學生好學,教師愛校,除日常教學外,還經常對學生灌輸愛國主義思想教育,是省市名校,培養了不少人才。
楊邦彥回國后,受地方人士推舉,擔任鎮江府中學堂監督,又被推為丹徒縣教育會會長、城廂自治議事會議長。此后,他主持地方教育行政8年,全力籌謀經費,添辦了不少學校和通俗教育館、公共體育場等。一度任眾議院議員,但看到政治腐敗,無可作為,于是“廢然而返”。不愿為官,堅持回鄉,重操教育舊業。
趙玉森雖秀才出身,卻也無意仕途。先在南洋公學執教,后又到復旦大學、清華大學任教,門下多名仕:羅隆基(字努生),聞多(后改名聞一多),何浩若(字孟吾)及浦薛鳳(字逖生)都是他的學生。
徐興范在南洋公學畢業后,辛亥革命前一直在公學任教。后到無錫,鎮江中學任教。辛亥革命后被任命為丹徒縣學務課長,視學,后被任為教育局局長。在他任教育局長期間,正是軍閥混戰時期,民生艱難,經濟凋敝,為了籌集教育經費、教工薪金,他多方吁求,做出了許多貢獻。
情系家鄉鎮江,
保持民族氣節
“浮玉四賓”熱愛家鄉,熱衷于家鄉的教育事業,情系家鄉文化建設,晚年盡力為家鄉做貢獻。
張東山晚年在鎮江教書時,家中遭大火,箱笥書劍都化為灰燼。“華屋無端禍祝融,三成樓外扇飆風。衣衾早棄重門內,書劍都毀一炬中。”他說:且喜余生在,何妨。他堅持“有生自有死 ,長物概須捐”,曾捐錢物給鎮江山水寺廟,將一些僅存的藏書捐給焦山書藏。他雖然身體有病,但很樂觀地說:“ 意外風波何必慮,眼前居處久相安。養疴自幸無多病,況有圖書博古歡。” 經鎮江學者柳詒徵推薦,張東山為焦山書藏委員會委員,并聘請他校書編目,他認為是為家鄉做好事,不顧自己的身體有病,帶病接受聘用,認真工作,后病逝在焦山海西庵中,享年七十五歲。張東山去世后他兒子張祖言(國學圖書館編輯)繼續其父校編,后完成《焦山書藏書目》六卷,它按經、史、子、集、志、叢六部分編,共著錄藏書一千八百三十四種;二千零四十一部;三萬四千四百四十七卷半;另存一萬二千一百二十二冊,內不分卷者七十二種,八十部,二百四十一冊,稟賦“焦山書藏書目補遺”。1937年,日寇占領鎮江,書藏的房屋和書籍被燒一空,無一留存。張東山去世后,葬于鎮江招隱寺山下,柳詒徵書寫墓碑,“浮玉四賓”中的趙玉森,徐興范分別為其作傳。楊邦彥贊其人品:“皺瘦透石之秀,中空通竹之風,勁凈定山之靜,輕平明水之清,其為人也然,其為文也亦然,吾于先生無間然。”東山先生的弟子收集其所存百余首詩,五年后出《東山先生詩》一冊。
楊邦彥在辛亥革命中,為光復鎮江做出貢獻。武昌起義爆發后,京口副都統載穆決心與起義軍決戰到底,他對鎮江起義軍早有防備,下令將大炮拉上城樓,對準起義軍大營。當時,鎮江駐清軍有一萬多人,有步兵,騎兵,炮兵,有馬300多匹,山炮六門,機關炮四門。但是,起義軍風起云涌,勢不可擋,清軍人心渙散。起義軍指揮部精心部署,楊邦彥愿意領頭去做載穆的說降工作。經過艱苦的工作,載穆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繳械投降。軍械,馬匹等集中交到萬壽宮,全城各衙門的大印13顆也一并交出。鎮江光復沒費一槍一彈,楊邦彥和鎮江革命黨人,為此做出了貢獻。后來,楊邦彥又參加修纂《續丹徒縣志》,任總干事,經他多方籌募款項,并對志稿作了最后修改,民國十九年出版。他在民國二十五年去世。
趙玉森晚年一直在鎮江月華樓居住。抗日戰爭期間,他寫了不少抗戰詩歌。《飛蝗》“無數飛蝗下海東,予懷為爾劇惺忪。傳聞徐福童男女,不少遺黎在其中。”在《讀史問答》中“北海崢嶸蘇武節,西山慷慨伯夷歌。”《撽馬齒莧》寫道“嗟汝何顏敢闌入,快將凈土讓蘭苕。”痛斥敵人的侵略行徑。他在對日抗戰勝利的前一個月辭世。
徐興范在任教育局長等職期間,嚴于操守,辦事廉潔,凡經手財款,分文無訛,點滴歸公,深受贊揚好評。日寇攻陷鎮江后,他避隱諫壁故居,保持民族氣節,堅決不就偽職。1938年,投諫壁河,年62歲。
“浮玉四賓”四位鎮江清末民初的學者,雖沒有做出過轟轟烈烈的大事,也無顯赫的地位,但他們在自己所做的事業中,體現出淵博學識,高超品格;雖處思潮體制遞嬗之際,內憂外患交迫之中,而能堅持教育事業,堅持民族氣節,卓爾不群,講學南北,熱愛家鄉,不失立身處世之風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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