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塑“賣黃歷”

文/圖 沈伯素

“唷——馬（賣）新王（黃）歷，唷——馬凡（萬）年歷……”老人邊走邊唱他的《賣黃歷歌》。他只會方言，唱起來也是一口金壇腔，但抑揚頓挫，婉轉悠揚，娓娓動聽。因為他雙眼僅有光感，又一步一顛，讓人感到是一種振作的旋律和節奏。

這說的是新中國成立前金壇縣城里的事。那時候，日歷都制成黃皮封面的小本子，叫作黃歷。無論城里鄉下，戶戶吊一本在墻面或木柱子上。金壇城里有許多人家的黃歷是從這位盲人手里買下的。老人不僅失明而且駝背，形象不怎么養眼的那種。但這并不妨礙老人邊唱邊賣。他個頭不高，瘦長的脖頸上有一根吊帶把一只長方匾子吊在胸前，匾子里橫七豎八堆滿了大大小小的黃歷，一步一顛向前慢慢移動，他的態度極認真，堅持天天來回走在他走過無數遍的大街小巷：丹陽門大街（金壇城里）、司馬坊、花街、大沿河巷、思古街，每天都能聽到他的聲音；小南門，甚至西門外、北門外也都經常有他的足跡。

老人一年四季的每一天都是這樣過的，他一路慢慢地一步一顛地走，一路娓娓動聽地唱。唱詞是他自己的創作，極簡單的幾句話，重復來重復去，內容無非是家里有了黃歷很方便的意思。在他的唱詞里，黃歷又叫“萬年歷”，哪怕那些黃歷即將過時，也都是“新黃歷”。遇上下雨天，他就頂塊油布照常走街串巷。他賣黃歷，一天要唱十多個小時，沒人見他歇下來喝口水。

這哪是賣黃歷??？！他唱的是“求生歌”。老人很愿意與人交談，有人愿意交流他必定會袒露心扉，許多人因此了解了他孤獨貧困的生活狀況。像他這樣的生活狀況，新中國成立后，應該會享受到“五保”待遇的，但那時還無“五保”這一說，更沒有今日“殘聯”這類機構去關心幫助他。

老人雖然窮困，殘弱，卻并不潦倒，甚至稍顯剛烈。有人欺他殘疾，隨便亂翻他的黃歷，他會說：“勿馬勿女動（不買別亂動）！”如果不聽他的訓斥繼續翻動，他反而笑起來，說：“嘸沒錢馬（買），我送儂一本！好勿？”都知道的，黃歷就是他的生命，因而，很多人都會保護他的黃歷。如果他已經發了火，誰還在亂動他的黃歷，街上的人會齊聲喝斥，讓欺侮他的人“滾”！

那時候，我從鄉下進城讀初中，開始是出于好奇，欣賞他的唱，甚至從頭至尾跟著，看他吊著匾子奇妙地一步一顛地向前移動，聽他用金壇方言唱著“唷——馬……”后來，我學會了他的唱，也看懂了他的艱難和求生的意志。在艱難時期，任何人靠自己的力量求生，都不卑賤，甚至是高潔的，便在同情里加上了許多尊敬。雖然當時黃歷對我的用處不大，但也買了他的黃歷。

當年金壇城里的學生差不多都會用方言唱《賣黃歷歌》。記得有次下課后，不知誰起頭唱了聲“唷——馬……”滿教室的學生便都齊聲和起了“唷馬新王歷，唷馬凡年歷……”那和聲鏗鏘有力，蕩氣回腸，傳達出了一種振作向上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