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弄情結
文/張崢嶸
鎮江西津渡歷史街區巷弄里的住宅,在經歷了上千年的發展過程后,已不是單純的物質名稱,而是帶有深刻的人文內涵。與鎮江城市市中心大市口一帶的高樓大廈和熱鬧繁華相比,西津渡歷史街區(包括大西路山巷一帶)許多的街巷與里弄老房子的生活,才真正體現鎮江人的生活方式。
巷弄是鎮江人的生存空間,在狹小的老房子巷弄空間中,鎮江人演繹著自己的生活,藏龍臥虎也好,藏污納垢也罷,漸漸地生活方式與生活空間磨合得日益完美,從巷弄格局,到巷弄生活萬象乃至巷弄百業,深深凝結了鎮江人的“巷弄情結”。這“情結”的根源說到底就是巷弄居民的“鄉土情”、“鄰里情”,以及由此產生的“歸屬感”。而巷弄在布局中的圍合性、各自為政為這種情結提供了物質基礎。
歷史上鎮江就是移民涌入江南的主要入口。西晉永嘉年間,中原地區發生過長達十六年的“八王之亂”。這次變亂直接招致了永嘉時期的民族斗爭,內遷的北方少數民族匈奴、羯、氏、羌、鮮卑等相繼起兵。當時的戰爭帶有嚴重的民族仇殺的性質,所以十分殘酷。當時江南比較穩定,北方的許多士族、大地主攜眷南逃,隨同南逃的還有他們的宗族、部曲、賓客等等,同鄉同里的人也往往隨著大戶南逃。隨從一戶南逃的往往有千余家,人口達到數萬之多,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永嘉南渡”。南渡的移民大部分是從西津渡渡江登岸的。
時至近代,由于水運的便利,鎮江便成為“銀碼頭”,是東南物資的聚散中轉要地。1861年鎮江辟為商埠后,進入了新的長江航運時期,發展為長江下游的通商大埠。英國人在西津渡設立租界,國內外客商,紛紛前來設行、設莊經營。“生于斯、長于斯”的鎮江人在比例上逐漸變少,南北客商和外國移民逐漸增多,這就為巷弄居民結構中注入了濃濃的異質性,并在此基礎上形成了巷弄住宅華洋雜處、開放多元、兼容并蓄的人文特征。
但在異質性的背景中,也隱藏著巨大的同質性,這就是當初外地移民落腳在租界這個陌生的世界時,不無戒心,于是迫切希望與同鄉或同業的人聚居在相同或相近的巷弄中,以求相互的幫助、支撐。在一個個圍合的巷弄中,同樣的鄉音,同樣的生活方式,使他們相互關心、相互支持。構成了“巷弄情結”最初的感情基礎,在魚龍混雜的舊鎮江,人們只有相互團結,同舟共濟,才有可能安居樂業。于是,在鄉土與同業的感情基礎上,滋生了更深一層的“巷弄情結”。
隨著鎮江社會日益向高密度、高流動性發展,巷弄居民中的鄉土色彩、血緣關系日趨淡化,但傳統的“巷弄情結”并沒有消失,反而由原來的一戶一個單元變成了幾戶合住一個單元而演繹出了新的內容,即“鄰里深情”。無怪有許多居民由于拆遷而要搬家時仍對這個“情結”念念不忘。在以圍合為特色的巷弄中,每家每戶的大門和高墻并未將居民的生活和交往分隔開,相反,每一里坊的外圍墻倒將其中的居民圍合組織成一個大家庭。
巷弄口是這個大家庭對外的出入口,人們從喧囂的馬路經過自己熟悉的巷弄口進入弄堂后,迎面而來的經常是鄰里的招呼,“到家了”的歸屬感油然而生。盡端封閉的支巷就像是前后兩排人家的室外起居室,只要有陌生人駐足,便會受到客氣的盤問。南方氣候條件的優越,使得有些家里的活動搬到了支巷上來。在這里可以邊做家務邊交流,從事“巷弄百業”,演繹“巷弄萬象”。巷弄里的現實空間與情感空間融為一體,產生出很強的凝聚力。
透過小巷深處,便見一戶人家。門是用方磚砌成的方方正正的臺門,臺門兩旁貼著對聯,雖經過風雨洗刷已經斑駁,但仍可依稀見出兩行字來:“鑒史校文,三千年古城,浩蕩風韻;明德大智,頌華夏一生,初心不改。”橫批已徹底模糊。樸素而具真理,生活智慧彰顯其中,想來屋主人是個文史愛好者,懂得歷史文化的重要性,通過搶救性挖掘來續寫歷史、張揚內涵,是一位頗具仁義的儒學之家。這也正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根脈所在。一個幾乎被人遺忘的巷弄,卻不曾想在它的犄角旮旯處不經意間都能見到如此的人生智慧,實在是令人欽佩。
西津渡歷史街區巷弄里的住宅既是“巷弄情結”產生的物質基礎,又成為承載這份“情結”的物質載體。正如丘吉爾曾說過:“我們塑造了自己的房屋,而房屋又塑造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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