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江鄉賢與甲骨文研究

劉鶚

葉玉森

鮑鼎 圖:張崢嶸 提供

民國《鐵云藏龜拾遺附考釋》
文/張崢嶸
文字是文化的“脊梁骨”,在十九世紀末期,有中國知識分子站出來,其中包括了一批鎮江人,通過他們不懈的努力,終使中國文字的歷史恢復了記憶。而他們恢復的關鍵記憶,便是甲骨文。
一
十九世紀末,清帝國的這艘破船,危機四伏,漏洞百出。列強興起了瓜分中國的狂潮。當時京城頂級的古文字學者、金石學家王懿榮,在北京城里閑逛,當他在街上的藥鋪里,偶爾看到藥包皮里沒有磨碎的“龍骨”上的古文字時,立即敏感起來。他不僅收購了這家中藥店里的全部“龍骨”,而且囑人四處再搜集,很快集中了一千五百余塊有字甲骨。正是那個深秋,有字甲骨被他發現了。
王懿榮為官清廉,死后家境拮據,債臺高筑。他的兒子王翰甫為了償還債務,只能出售父親前幾個月搜集起來的甲骨。王翰甫也是明白人,甲骨藏在家里無用,應該售給真正有志于甲骨文研究的中國學者,首選就是王懿榮的好友劉鶚。
劉鶚1857年出生于丹徒,字鐵云,一字云湍。劉鶚一生用過的名、字、筆名、室名有28個,但與家世有關的只有兩個,即“劉武僖王后裔”和“天下第一江山漁樵”。劉武僖是劉鶚先祖南宋大將劉光世死后的封號,“天下第一江山”是梁武帝蕭衍對鎮江的贊美,劉鶚用“劉武僖王后裔”和“天下第一江山漁樵”作室名并刻成印譜,表明他以家世始于鎮江而自豪。
劉鶚在王懿榮去世后一年,果斷地購買了老師的收藏,又立即派人去安陽現場搜求甲骨,共得5000余片,開始選拓墨本。兩年多時間,《鐵云藏龜》六冊即石印刊行,使甲骨文第一次從私家秘藏變成了向民眾公開的文物資料。
劉鶚第一個提出甲骨文是“殷人刀筆文字”,他說:“不意二千余年后,轉得目睹殷人刀筆文字,非大幸歟?”作為甲骨文字的第一批先睹者,他頗感幸運。
他的貢獻還在于從經濟上支持羅振玉,在羅經濟困難的情況下,聘其為西席,后來又成為兒女親家。贊助其學業、增廣其見聞。據王驤先生引《羅振玉傳》羅振玉言:“予之知有殷墟文字,實因丹徒劉君鐵云”。羅的甲骨學著述甚豐,后來王國維進入羅振玉的“東方學社”,受其影響,在甲骨文方面也取得突出成果。兩位國學大師的成功,都得力于劉鶚的推動。但是,就在《鐵云藏龜》出版后的五年,劉鶚突然莫名其妙地被羅織了罪名,流放新疆,1909年劉鶚在新疆因腦溢血而死。
二
鎮江自古文人薈萃,在甲骨文研究方面也人才輩出,從研究甲骨文的第一人劉鶚開始,鎮江鄉賢的文化名人就開始了對這一古老文字癡情而又碩果頻出的探索,以至甲骨文研究成為鎮江人叫得響的“鄉學”。
接過劉鶚甲骨文研究的繼承者叫葉玉森,其用力最勤,成就最大。
葉玉森通曉中西文化,涉獵學術多門,洞悉世情百態。余暇,又潛心著述,既攻詩詞文賦,諳熟外文翻譯,亦善書畫篆刻,尤考釋甲骨文字,經同鄉好友柳詒徵介紹,購得劉鶚遺孀鄭安香收藏甲骨1300片(內精品800片),于是他一頭鉆了進去,選拓240片,并附考釋,取名《鐵云藏龜拾遺》出版。同年12月,又寫成《殷契鉤沉》二卷,刊于《學衡》24期,柳詒徵為之寫了格調很高的駢體序文。1929年,又寫了《說契》及《揅契枝譚》各一卷,刊《學衡》31期。從而奠定了他在甲骨學上的地位,被時人稱之與王國維、羅振玉齊名的“三大家”。葉玉森在釋字上貢獻最大,當時孫海波先生的《甲骨文編》一書,錄《說文解字》所有的765個字中,王國維釋25字,葉玉森釋24字,而郭沫若、胡小石、唐蘭等不過每人幾個字而已。
他的其他著作還有《殷墟書契前編集釋》《殷墟書契后編集釋》《鐵云藏龜考釋》等。葉玉森的甲骨文研究對后來人們系統提出古文字的考釋方法,產生了重要的影響。1933年因所購劉鶚收藏的甲骨文1300多版被人遺失,葉玉森氣急交加,一病不起,終年僅54歲。
三
葉玉森已經夠厲害的了,不久他身邊又站起來一位鎮江學者鮑鼎。
鮑鼎(1898—1973年)在古文字學、音韻學及金石考古方面早有成就。1928年任上海蟫隱廬書店編輯時,重印了劉鶚的《鐵云藏龜》,并自著《鐵云藏龜釋文》和《鐵云藏龜之余釋文》,錄入他的《默庵金石三書》中。劉鶚《鐵云藏龜》沒有全部釋文,這兩本釋文的出版,使《鐵云藏龜》從一部只有專家才能使用的學術資料,變成了初學者也能看懂的甲骨文教材,對甲骨文的推廣普及和應用,發揮了重要作用。
1958年的上海,作為文人的鮑鼎可能太脫世,太不考慮前后左右,他在61歲生日時有感而發:“廿載饑驅冷硯田,為人壓線自年年;只今補讀縹緗帙,垂老唯欣華棣聯”。誰知1959年秋季即獲冤案,被判刑管制三年。
日子過得孤寂而荒涼。親朋好友不來理睬,流言蜚語時時出現。災難使他十分狼狽,一度蓬頭垢面。1960年在背著黑鍋的情況下,鮑鼎從上海回到了故鄉鎮江。但是,故鄉人民沒有忘記他,沒有忘記他曾經向鎮江紹宗藏書樓和鎮江博物館捐贈過六大箱珍貴的善本書和珍藏多年的古錢幣。1961年陸小波、陸九皋等名人,竭力向有關部門推薦,終使鮑鼎在鎮江紹宗藏書樓有了落腳之地,在此做古籍整理編目工作,一月20元的生活費,中餐經常以兩只饅頭充饑,日子雖苦,但他甘之如飴,一直到1966年5月,完成紹宗藏書九萬余冊古籍書的分類編目任務,編目十四帙,善本書目一帙,并為鎮江的京江畫派諸位畫家制作卡片若干張,為搶救家鄉的歷史文化作出了杰出貢獻。
四
經過不懈努力,鎮江的考古學家們在甲骨文研究中,發現了越來越多的實物證據。根據葉玉森著錄中提到的參考著目,鎮江研究甲骨文的學者還有陳邦福、陳邦懷兄弟和陳直三人。《鎮江人物辭典》稱:“陳邦福(1940年左右在世),精于金石音韻,考證諸學,尤通甲骨文字,與葉玉森、鮑鼎、陳直相伯仲。同居京口甲骨文專家之列。著有《殷墟埋契考》、《殷契瑣言》、《殷契辨疑》、《殷墟剩義》至今尚有存本”。其《殷契辨疑》為民國石印本。《殷契說存》為民國十九年石印本,封面書名下,有“墨迻自署”字樣,另蓋有“孫金振遺贈”長方印。辭典文中未提及其弟邦懷,提及的陳直另有傳,但傳中未記載其甲骨文著作《殷墟剩義》,而將其列入陳邦福名下,實際上將鎮江研究甲骨文的陳氏三人誤為一人。
陳邦懷于丁未年(民國八年)十二月出版了《殷契拾遺》寫印本,己丑年(民國十四年)出版《殷墟書契考釋小箋》,自序“書于南通僦舍延月樓。”《殷代社會史料征序》、《甲骨文拾零》兩書分別于1959、1960年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征序一書自序“1956年寫于天津文史研究館”。對于陳氏兄弟的評價見于《殷契拾遺》首頁眉批:“陳氏另著殷墟書契考釋小箋,與乃兄福邦同研甲骨考釋文學,惟均系零星作品,識見手庸,要亦不失契學先進。”但為邦懷小箋作序的吉曾甫則言:“小箋云者,以羅君叔考釋為主,而以已意為之疏補,其思深,其言慎,地名文字解說尤詳。”
陳直(1901-1980年),童年受父兄影響,攻讀秦漢史籍,青年時以研究術簡金石為主,他的《殷墟剩義》封面上署“摹廬三十以前叢書之一”。并手書“葒漁鄉長大人教正”,是贈送葉玉森的。“新中國成立后,任西北大學教授……有14種未刊手稿14冊,1980年病逝前捐贈給鎮江圖書館”。主要著作有《史漢問答》《關中秦漢陶錄》《秦漢瓦當概述》《兩漢經濟史料論叢》《摹廬叢著七種》《摹廬金石錄》《居延漢簡研究》等。
陳直先生在甲骨文方面也頗有建樹。陳直先生與嫡兄陳邦福、從兄陳邦懷自幼一起親聆父祖兩輩老人的教誨,打下堅實的古文字學功底。在骨文字研究方面也有《殷墟剩義》等著作傳世。
鎮江的甲骨文研究,創始于劉鶚,繼之而起者有葉玉森、鮑鼎、陳邦福、陳邦懷、陳直諸人,都有甲骨文考論的著作。在甲骨文研究初創之時,有此成果者,外地并不多見,“鄉學”之譽,當之無愧。但就其影響來說,由于他們著作向外傳播不夠,未注意宣傳,因此在甲骨界知其名并了解其業績的學者不多。因此我建議把相關人物和業績整理一下,向學界推廣,起到宣傳名城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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