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 諒

人生有無數個艱難。時下，為老母親找保姆，又成了一大難。

母親是鎮江人，13歲到了上海，辛苦勞作一輩子。父親過世20多年后，眼見母親愈來愈衰老，身子佝僂，聽力下降，臉上皺褶和老年斑重重疊疊，尤其是步履蹣跚，一步身子一顫，情狀每況愈下，她自己也每天都要嘆氣好多次，說兩條腿咯吱咯吱地響，越來越無力了。明人找了醫生，也陪她去醫院，效果甚微。她一邊抱怨做事做不動了，一邊又固執不接受明人要聘保姆的意見，她不只是舍不得花錢，錢自然有明人姐弟們共同負擔的，她主要還是不習慣用保姆，甚至是不相信保姆。

經過漫長的勸說，老母親終于同意找保姆了。她是有條件的：人要干干凈凈，勤快是必然的，能買汰燒，還有價格也不能太高。明人讓人幫著物色了幾個，都被老母親否決了。家人也提了人選，老母親還是不首肯，大半年過去了，這事還沒落實。

后來又反復勸說，老母親碰巧身體又有所不適，明人和家人又有各自的事務忙碌著，老母親總算點頭，接納了一位來自鄉下老家的婦人。那人也有40來歲了，人略胖，還蠻大方熱情的，介紹人說她曾在老家與人合伙開過一個小飯店，后來維持不下去了，就出來找打工的活。她是挺樂意為老母親服務的。姑且叫她小A吧。小A來了后，與老母親還蠻談得來，干活也挺麻利，燒的幾個菜，也蠻適合老母親的口味。白天，天氣晴好的時候，還半扶著老母親去小區里散散步。她晚上是睡在老母親家里的，客廳沙發拉下來，便是一張床。保姆還是滿意和舒坦的。

明人和家人的壓力明顯緩解了，騰出時間可以放心做些自己的事了。

正逢國慶節，小A說，她想回家幾天。據她與老母親聊過，她有一位老父親，也有70多歲了，身體還不錯。她離異單身，還有一位女兒，在南京讀大學。節假日回家，與家人團聚，也是人之常情，老母親爽快答應了。還主動多加了點工錢給她，臨走時，還備了瓜果點心之類，讓她帶回家。她是拖著一個行李箱走的，衣服和生活用品之類還放置在一個旅行包里，留在了老母親的客廳里。笑著送走了她沒兩天，老母親的臉色就變了，她說這個人不能用了，她手腳不干凈。她說：“上次你從外地買回鐵皮楓斗，我說我沒吃過，也不知道怎么吃，不會吃，小A說她知道這是好東西，怎么弄。但后來我一直沒找到鐵皮楓斗。這盒子裝著的鐵皮楓斗，我分明記得是擱在櫥柜上的，但那里沒見著。我當時就懷疑被她藏在哪里了。昨天，她走后，我發現那只裝鐵皮楓斗的空盒子，又出現了，放在櫥柜上，她是欺我人老腦子不行了。難怪她的行李箱鼓鼓的，我還沒碰它，她就走過來，把它拉到了墻角落里。我估計她還拿了其他什么東西，只是我一時想不起來。”

老母親說得這么言之鑿鑿，明人不得不信，加上老母親態度堅決，看不出有緩和的余地，便只能接受老母親的意見了，找了個理由，沒提那些不干不凈的事，讓介紹人回了小A，還表示了感謝和歉意。那個旅行包則托介紹人轉送小A了。

得再找保姆了。這次決定，就找鐘點工，每天上午簡單收拾一下房間，燒兩個菜，就可以了。找開中介公司的老鄰居幫忙，物色了一位，就稱她為小B吧。據說很勤快，人比較素樸，得到老母親點頭認可，就來上班了。小B來了幾天，倒還真是不賴，活干得清清爽爽的，就是燒菜太咸，這于早有高血壓癥的老母親和明人來說，就覺不爽了。好在跟小B一提，她就立馬整改了，后來的幾個菜燒得不咸不淡，還蠻入味。

不過，好景不長。小B某一天說她家里有事，要回老家了，不干鐘點工這活了。這令老母親和明人都頗為失望。好不容易穩定了一段時間，還得重啟尋找保姆的過程。不過，小B說，她和她表妹說好了，可以接替她的。

小B的表妹來了。比小B確實年輕一些，活卻比小B干得粗糙多了。不說連個地也掃不干凈，飯菜燒得不是欠火候，就是過爛過糊，實在咽不下口。從老鄰居處一了解，才知她是沒在公司正式掛過號的，像小B這樣掛過號的，身份表現，身體狀況，勞動能力之類，公司都了如指掌的。其實，小B并沒離開，她在別人家做鐘點工，是私下幫不合格的表妹接活，這就有點不靠譜了。小B的表妹干了10來天，自己也感覺干得無趣，便借別人出了更高的價格，主動離開了。

那就再找吧，找了幾位，老母親見都沒見，都否決了。理由不一：這個一看，照片上就涂脂抹粉，花枝招展，就不是好好干活的。那一位，要價過高，就兩個鐘頭，比先前的要高出近一倍的工資。還有這位，說要過中午12點才能來，那就不對路了……

又托人東找找，西問問的。一段時間后，老母親自己找到了一位，說是為樓下一位鄰居做的，這阿姨愿意上門再為老母親干點活，只有一個半小時。老母親和她在電梯和大堂上聊過幾次，便決定請她做鐘點工了。這位阿姨就稱為小D吧。每天按時到來，活干得還算說得過去。但干了沒多久，就提出，只能每天來一小時了，又有樓內哪家請了她。老母親勉強答應。那小D就上躥下跳，干活像急行軍，匆匆了事。時間一久，老母親就辭了她。這點時間的活，算了吧，還是自己撐著干吧，看著她做，風風火火的，老母親說她心臟病都得犯了。

這以后，新保姆一直沒找見。

老母親又像回到了先前，拖著歪歪扭扭的身子，堅持自己操持著家務。

明人和家人每次看著，心里都不好受，能幫手做點盡量做點，但另有公務和他事，不可能全部代勞了。于是，再找保姆，找鐘點工的話題又反復被提起，又反復不了了之。特別是，老母親看抖音，看到過有的老人被保姆欺負甚至虐待的視頻，更是反應過度了。真正的好保姆都到哪里去了？“哪像我們當時，做得多認真，一心一意的！”年輕時，家境一度受困，做過一陣大戶人家保姆的老母親感嘆了一聲。那一聲很真切，也有不小的震撼力，好一陣，明人沒提找保姆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