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焦山讀千年碑林
□ 唐 宋
人總是有偏愛的,在鎮江的三山當中,我最偏愛的就是焦山。記得小時候隨祖父去焦山,需要坐擺渡船,雖然是江南長大的孩子,但長江這樣大片的水域,也是難得一見,坐在渡輪上,我覺得就是遠離了塵世,向著虛無進發。
長江中的焦山,名字頗有來歷。古時候的焦山,人跡罕至,只有樵夫在山上砍柴,被人俗稱為樵山。后因所處地理位置十分重要,遂更名譙山(譙為登高望遠之意)。山分東、西兩峰,狀如雄獅盤踞,故又名雙峰山、獅巖。南朝時因形似浮江碧玉,更名為浮玉山。南宋時,宋真宗為紀念曾隱居此山的東漢隱士焦光,而將山名改為“焦山”。在這座山中,珍藏著五百余方古碑,保留八十多處摩崖,上承六朝,下迄民國,又被譽為“書法名山”。
緣此,愛好書法的我,到了鎮江,自然要去看焦山。天公作美,正是一個雨天,信步而游。
雨中的焦山,山中的云水和霧氣與起伏的山體相染,整座山就像一塊溫婉的玉,走在其間,我感覺自己就是一個樵夫,此刻正是去山中砍柴、伐木的。雨中的山若隱若現,霧裹著山,樹木與建筑物掩映在云霧與雨水中,不知不覺間,我來到了山門前,只見牌坊上橫題著四個大字:焦山勝境。再往里走,便見一塊寫著“莊嚴國土”的照壁,照壁背面亦有“利樂有情”的文字。一位對佛學頗有研究的文友解釋道,這兩句話的意思是創造人間凈土,回歸本心,自身清靜了,就會心存慈悲,助人為樂,整個世界就會無限美好。
聽著這位文友關于佛學的高論,不覺來到西側峭壁,氣勢磅礴的摩崖石刻近在眼前,百余方石刻,內容既有抒發憂國之憤的,也有懷古頌今、寄托抱負的;既有闡述佛經教義的,也有摘錄道家微言的。特別是書法史上被譽為“大字之祖”的六朝石刻《瘞鶴銘》,自北宋發現以來,歷朝歷代的文人雅士每到枯水季節,石頭露出江面之時便結伴前來尋訪朝拜,因此留下了大量的詩文題刻,其中陸游的《踏雪觀瘞鶴銘》、米芾的《辛未孟夏觀山樵書》、吳琚的《春游焦山詩》均屬上品。
焦山華嚴閣向西的山坡上,還有一座半亭,亭內山崖上刻有74個秀潤挺拔的大字:陸務觀、何德器、張玉仲、韓無咎,隆興甲申閏月二十九日,踏雪觀《瘞鶴銘》。置酒上方。烽火未息,望風檣戰艦在煙靄間,慨然盡醉。薄晚泛舟,自甘露寺以歸。明年二月壬午,圜禪師刻之石。務觀書。這篇短小的游記,開頭和結尾所書的“陸務觀”就是南宋愛國詩人陸游。
這段文字可以看成是陸游的一篇散文,也可能是中國文學史上最短的游記散文。陸游在焦山眺望江北,烽火未熄,想到江山淪喪,慨然寫下“微博體”游記,憂國憂民的悲憤心情溢于言表。可見,陸游在鎮江依然心系蒼生,雖然前途茫茫,但焦山的書法成了心靈和詩魂的寄托之處。他六十二歲時,內心依然眷戀鎮江的生活。“早歲那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這首《書憤》詩,慨嘆青壯年時期不知世事艱難,滿懷收復中原的豪情壯志。
在眾多的石碑中,有一塊石碑我印象深刻,那就是李德裕《重瘞禪眾寺舍利石函記》。李德裕幼有壯志,苦心力學。他在鎮江為官數年,在治理鎮江時,興利除弊,體恤民情。在思想文化方面去除弊俗,崇尚儒學的同時又兼及道教和佛教。此外,他在茅山建殿立像,豐富了茅山宗教的文化內涵。我想,家鄉的人們都應該感激他,倘若沒有他的歷史貢獻,茅山的底蘊沒有今日之厚重,他將光輝燦爛的道義推廣出來,彰顯出去,這就是文化的力量,延續數百年,數千年,甚至將來數萬年。
焦山摩崖上究竟有多少石刻,沒有確切的統計數字。這是因為有許多石刻有的文字已漫漶不清,難以辨認;有的石刻遭雷電襲擊,墜落江中;有的因山體的塌方而從此埋沒不見。盡管如此,我還是想說,沒有鎮江太守錢彥遠從江中獲得一塊《瘞鶴銘》的殘石,沒有他在焦山建寶墨亭,并將這塊殘石與另外三塊晉唐前賢墨跡石刻一并藏于亭中,鎮江的焦山就缺少了這筆傳之后人的文化財富。其實,古今的人都很有幸。
古人有幸,創造了文化遺產;今人有幸,得到了文化遺產。
返回時,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云霧也淡去了不少,但近處的長江還是被云霧和煙云所遮蔽,看不到它浩渺煙波的影姿,或許“只緣身在此山中”的緣故,沒有了隔江看山的朦朧之美。下山的路很快,但下山時的思緒翻轉得也快。匆匆焦山之行,思緒上千年,那些歲歲年年演變的字體印在了心上。我不由地感嘆:人事代謝如過客,昨日如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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