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佐卿像

《京江耆舊集》

□ 王 勇

清張學仁、王豫輯《京江耆舊集》主要收錄清順治初至乾隆六十年（1795年）已故鎮(zhèn)江詩人作品，卷首張學仁《京江耆舊集·征詩啟》曰：“懷鄔佐卿之雅韻，草荒多景樓邊；訪刁學士之遺蹤，花冷藏春塢里。”此處的“鄔佐卿”到底是誰呢？

《京江耆舊集》中，另科名在嘉慶者于十一卷末附載于“續(xù)編”，書前《例言》簡略回顧鎮(zhèn)江文脈“京江自韋昭、劉勰以后，風雅日著……他若楊文襄一清、靳文僖貴、王恭簡樵、賀函伯烺、張華陽祥鳶、張性中存、丁易洞元吉、韋秋山椿、鄔佐卿汝翼、陳從訓永年輩，皆能扶翼風雅、獎勵后學。然諸家以外，詩集湮沒者甚夥。”《例言》所及之人皆是影響較著的鎮(zhèn)江文人。

再回到張學仁《京江耆舊集·征詩啟》，詩中“刁學士”是人們熟知的北宋名士刁約，與當時名公巨卿范仲淹、歐陽修、司馬光、王安石、沈括、蘇軾等多有交游，晚年歸隱家鄉(xiāng)鎮(zhèn)江，修私家園林藏春塢，來往京口的名人雅士多有宴游題詠之作，時至清代“京江畫派”代表人物周鎬在《京江二十四景》中仍將“刁塢藏春”列名其間，足見其影響之悠久。而詩啟中另一位詩人“鄔佐卿”則不為今人熟悉。

鄔佐卿，字汝翼（或作“汝翊”），明代南直隸丹徒縣（今江蘇鎮(zhèn)江）人。其父鄔紳，字佩之，號南涯。鄔氏以晉大夫祁臧食邑于鄔而得姓，先世居太原，后散居四方。丹徒鄔氏由廣州僉判鄔大昕之十一世孫鄔惟懷自羅原遷徙而來。鄔紳，少從楊一清游，嘉靖二年（1523年）癸未科進士。授湖州府烏程縣知縣，擢南京戶部主事，遷員外郎、郎中，改禮部，累官山東青州府、山西平陽府、福建福州府知府、四川按察司副使。晚年歸鄉(xiāng)，組織京江甲庚會，以儒家教義風化鄉(xiāng)人。

鄔佐卿有《中憲集》（佚）。清乾隆《御選明詩》卷二十六、清翰林院檢討朱彝尊編《明詩綜》卷四十四皆收鄔紳《寄汪水部淵之》：“憶昔河梁別，春華委芳樹。流光何迅速，朱夏忽云暮……使者舒城來，多君眷南顧。遺我以先春，開我以尺素。殷勤報秋期，江皋諧夙晤。我欲往問之，蒼波渺煙霧。悵望寂無言，鳴琴寫情愫。”回憶昔日與汪淵之依依惜別，感嘆時光易逝，感念汪氏托使者慰藉之情，以詩寄意。

《光緒丹徒縣志》卷五十《明詩》有鄔紳《同李侍御游焦山》詩，“滄波擁碧岑，紺殿隱珠林。瘞鶴巖銘古，藏龍石洞陰。步花觀海國，題竹佇江潯。泛水烏臺使，澄清會夙心。”陪同僚友李侍御觀摹焦山大字之祖《瘞鶴銘》。《同友人游招隱寺》：“梁王弟子有仙臺，詞客春游騎鶴來。遠岫千重云外出，澄江一道鏡中開。林垂桃實珠為樹，酒泛梅英玉作杯。欲向山中招隱士，滿船明月未應回。”《重陽前二日雨憶甘露舊游》：“昔年共上盤龍磴，此日誰登戲馬臺。四野云霾連地起，三山風雨洗天來。曇花曉落疑輕霰，法鼓宵鳴應薄雷。凈境未參祇樹會，空齋獨對菊花杯。”敘寫詩人在京口游山唱和的愜意生活。

鄔佐卿其兄鄔仁卿，為鄔紳長子，字汝元，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舉人。工駢語，權臣嚴嵩聘其為寵信道教的世宗嘉靖帝作青詞（道士上奏天庭或征召神將的符箓，用朱筆書于青藤紙上，故稱），鄔仁卿不得已，應征，一月后以母病辭歸鄉(xiāng)里。嚴嵩敗，出仕，曾任廣寧、湘潭、龍陽知縣，士民愛重。著有《駢語集》、童蒙聲律讀物《初學晬盤》（又稱《四韻晬盤》）上下兩卷（有清抄本存世）。鄔仁卿《沁園春·招隱看梅》為人所稱賞，收入《歷代詩馀》卷九十一，其詞上闕曰：“十里江城，共向春風，尋到梅花。想三更幽夢，影移石罅，一聲梵誦，香沁窗紗。鐵骨崚嶒，冰姿修潔，可是神仙萼綠華。今宵醉，且休吹玉笛，只按紅牙。”歌頌梅花“不甘爭媚”“冷欲侵人，清能絕俗”的品格。

鄔佐卿幼稟異姿，年少拜師學藝習詩，既長結交四方賢豪，詩藝大進。曾充貢上禮部，忽嘆息：“年愈壯，安能復旅諸生進退？”遂絕意科名，歸隱鄉(xiāng)里，以“丹徒布衣”稱。佐助其父鄔紳教化鄉(xiāng)人，砥礪道義。明馮夢禎《快雪堂日記校注》載，鄔佐卿曾客游錢塘，遇道士坐石上，呼佐卿授還丹術，期二十年再訪于石屋間。此后，佐卿多談長生休養(yǎng)之道，間及兵略。后及期，單衣芒鞋至錢塘，赴道士約。甫入僧舍，忽端坐瞑逝。

鄔佐卿楷書學《黃庭經(jīng)》，詩工唐律。著有《芳潤齋集》九卷、《纏頭集》十卷，惜已佚。鄔佐卿于萬歷八年（1580年）客寓金陵，次年底刊成《金陵集選》（收入《金陵全書·乙編·史料類》第62冊）。鄔佐卿的詩深受文壇領袖“南北兩司馬”王世貞、汪道昆以及錢謙益等所推服激賞，錢氏稱“李義山《無題》后不多見也”。清乾隆《御選明詩》卷一百十一收有鄔氏《宮詞》、清翰林院檢討朱彝尊編《明詩綜》卷六十七收有鄔氏《西津別妓》。錢謙益《列朝詩集》、康熙、乾隆《鎮(zhèn)江府志》、光緒《丹徒縣志》存鄔佐卿詩數(shù)首。

鄔佐卿寫的《冬日登北固》《春霽登北固》分別道出冬春不同季節(jié)的北固山景色，前詩“百折江聲遠，雙林樹色荒。凍云封雉堞，絕嶂見僧房。疏磬遲寒雁，遙帆下夕陽。無生應可學，何處問支郎。”寫出北固山甘露寺的寒冬幽寂，詩中“支郎”指東漢末流寓吳地的月支國僧人支謙，兼通梵漢、雜藝，譯有《大明度無極經(jīng)》等，時人諺曰：“支郎眼中黃，形軀雖小是智囊。”春雨之后，鄔氏登臨北固望江“鳥啼林漸午，花落地才干。海日隨潮白，春山過雨寒。”

他也寫過《丁卯橋尋許渾故宅》：“流水城南路，幽哉刺史橋。芙蓉秋對雨，楊柳晚通潮。高韻誰能繼，斯人不可招。門前有樵徑，落日草蕭蕭。”寫詩人于丁卯橋尋訪晚唐詩人許渾隱居遺蹤，因許渾曾任杭州刺史、荊門刺史，故詩中將丁卯橋稱為“刺史橋”。此外，《郭次甫焦山云煙閣訪王承父》《郭次甫云煙閣》諸詩寫鄔氏與郭第在焦山交游事。郭第字次甫，長洲人。隱于焦山，賣古董為生，有遍游五岳之愿，因自號五游。后游五岳名山，與董其昌、王世貞、歐大任等有唱和之作。

鄔佐卿與丹徒詩友陳永年、茅溱在招隱寺結聯(lián)社，游蹤所至，皆有題詠。如《游招隱寺》：“凌虛高閣萬松間，落日馀暉映碧灣。孤鶴自隨黃葉舞，老僧常伴白云閑。泉邊仙鹿今何在，洞里神龍去不還。真隱欲招招未得，青山無主水潺潺。”寫出秋日黃昏時的山寺之景。后又作《重游招隱寺》有“叢桂年年待，風塵已白頭”之嘆。明代戲曲家李日華《恬致堂集》卷三十八載其曾見過畫家項圣謨所作《郭五游焦山煉丹圖》《鄔佐卿桃花放棹圖》，皆盈二尺有奇，大為稱賞。

鄔佐卿雖然沒有像其父兄一樣出仕為官，但是其詩歌方面的成就卻受到明清詩壇名家的推崇，其在鎮(zhèn)江游山玩水的錦繡詩章，為鎮(zhèn)江的詩歌文化留下彌足珍貴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