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寺

□ 金 力

金山寺大門楹聯上有語句：“憶裴頭陀江岸披緇”，這裴頭陀是誰？正是家喻戶曉《白蛇傳》中的法海。現實中的裴頭陀，與故事傳說中“封建守舊破壞純真愛情”的法海形象截然不同，他智慧深邃、節操高尚，是金山寺的中興之祖。

裴頭陀未出家前有俗名裴文德，祖籍在河內濟源（今河南省濟源市），其家族為世代官宦的“河東裴氏”，是唐代中后期頂尖的名門望族之一。其父裴休于唐穆宗長慶年間（821年）考中進士，從此步入仕途。歷任節度使、禮部尚書、太子少師等職。大中六年（852年），裴休升任中書門下平章事（宰相），居相位五年，為官廉潔、治理有方。

裴休在歷史上的另一重大影響在于佛教。他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居士，與當時黃檗希運、宗密禪師等多位高僧交往甚密，曾為圭峰定慧禪師撰寫碑文，對佛教義理有極深的造詣。正是有了這樣的背景，裴休的兒子少年時便早早被送入了佛門。史書記載，有裴氏是“代皇子出家”的說法，這也符合裴門“忠君報國”的家傳，況且在唐代佛教鼎盛，出家修行被視為高尚之舉，尤其對于士族而言，佛法修行與儒家修養并不矛盾，甚至能提升家族聲望。

裴休送兒子裴文德出家時，曾作有《警策箴》文中曰：“汝及出家須立志，求師學道莫容易；燒香換水要殷勤，佛殿僧堂勤掃拭。莫閑游，莫嬉戲，出入分明說處去；三朝五日不歸家，妙法何曾聞一句。敬師兄，訓師弟，莫在空門爭閑氣；上恭下敬要謙和，莫輕他人自逞勢。衣食難，非容易，何必千般求細膩；清齋薄粥但尋常，粗布麻衣隨分際……”

裴文德沒有辜負父親諄諄教誨，從此開始踐行“頭陀行”。“頭陀”是梵文的音譯，意為“抖擻”，即清除塵垢煩惱，是佛教中一種最艱苦的修行方式，有十二種嚴格的規定，比如“穿糞掃衣、常乞食、日中一食、樹下坐”等。其核心就是“少欲知足，遠離貪著”。這些艱苦未能動搖裴文德的“頭陀行”的決心，從此便有了“裴頭陀”的稱呼。

最早裴頭陀拜在溈山靈佑禪師門下，靈佑禪師為他剃度并賜法名“法海”。剃度以后，師傅靈佑禪師日日命其苦行，前后為常住僧眾劈柴三年，又為常住僧眾運送生活用水近三年。在溈山靈佑禪師門下修滿后，裴頭陀曾游歷過江西廬山東村寺、南昌洪州開元寺等。最終，裴頭陀來到了鎮江揚子江心的孤島之上。此島在當時被稱為氏父山，山上有一座始建于東晉名為澤心寺的古剎。

然而澤心寺歷經幾百年的滄桑，到了唐代已經凋敝，殿宇傾頹、殘垣斷壁、雜木叢生，面對一片荒涼景象，裴頭陀并未退卻，反而生起了無限悲憫與堅定的復興之志。為表明其誓愿之堅不可摧，裴頭陀在佛前燃指一節，發愿修復古剎。之后，裴頭陀即刻投身于無比艱辛的開荒之中，因此留下不少傳承至今令人欽佩的故事。

棲身巖洞，誓興殿宇。裴頭陀拓荒時不住殘屋，而是在山崖下的一個巖穴中結廬而居，風雨不蔽，以示與寺院共興衰的決心，如今山洞取名“法海洞又名裴公洞”，洞中有裴頭陀(法海)雕像一尊。

親除榛莽，驅蛇安境。裴頭陀日日率領眾生徒，手持鐮鋤，披荊斬棘，清除遍地的雜草與灌木。昔日荒山之地，在他的腳下，一寸寸變為凈土。傳說山中洞內有一條常年盤踞的白色巨蟒，時常出來傷人，致使人心惶惶。裴頭陀禪定功力深厚，入定與蟒斗法，最終以佛法降服，將其驅入長江，為重建掃除了最大的障礙，也安定了人心。

掘土得金，感動朝廷。在日復一日的墾荒掘土中，發生了改變一切的轉機。據說，裴頭陀在一次勞作中，于荊棘之下，土石之中，意外掘得了數量可觀的黃金。面對這巨大的財富，他毫不動心，恪守戒律，立即將此事上報給當時的鎮海節度使李锜。李锜又將此事上奏朝廷。皇帝聞訊，對裴頭陀不貪財寶、恪守清規的高潔品行深感贊嘆，于是下了一道敕令：將這些黃金賜還，專款用于重修澤心寺！有了朝廷的支持和這批“天賜”的黃金，裴頭陀重建寺院的宏愿得以迅速推進。不久，昔日的荒山孤島，終于重現了梵宇琳宮的盛景，甚至遠超從前。源于“掘土得金”的祥瑞，皇帝遂賜名為“金山寺”。從此，裴頭陀被尊為金山寺的“開山裴祖”。

裴頭陀驅白蟒建廟的歷史，后來經明代馮夢龍等多人加工改編成了一個凄美的《白蛇傳》神話故事。而有研究認為“掘土得金”故事，具有強烈的象征意義和教化功能，旨在彰顯高僧的德行。歷史上的李锜確為貪婪的叛臣，李锜是唐憲宗時期的鎮海節度使，鎮守潤州期間，他生活奢靡，曾霸占了鎮江才女杜秋娘，唐憲宗元和二年（807年），李锜終因發動叛亂失敗而被捕，最終被處死。將一位德行高尚的高僧，與一個貪婪謀反的叛臣聯系在一起，在邏輯上顯得非常突兀。盡管如此，裴頭陀艱苦創業、復興金山寺，則是被歷代所傳頌信守的歷史事實。

裴頭陀執著的信念千百年來一直受人敬仰。他為金山寺確立的“以身作則苦修行”的禪規，讓金山寺以戒律精嚴、道風純正聞名于世，被譽為“禪門第一規”。其父裴休所作《警策箴》，字字句句勸勉兒子勤奮學道，樸實而感人至深。據說，該文被禪宗收入《禪門日誦》一書中，成為禪宗修行者入門必誦的功課本。裴休宰相與裴頭陀父子殷切求法求道的歷史，也成為禪門的千秋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