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伏臺灣的鎮江“雙雄”

殷啟輝

基群

北京西山無名英雄紀念廣場
□ 孟憲威
最近,一部根據吳石、朱楓等真實英烈事跡改編的諜戰大劇《沉默的榮耀》熱播,引爆了人們對在那個特殊年代里潛伏臺灣、致力統一的隱蔽戰線英雄們的敬仰和懷念之情。鮮為人知的是,在這個英雄群體里,有兩名鎮江籍中共地下黨員:殷啟輝、基群。其中基群因身份暴露,于新中國成立前夕撤回大陸,而殷啟輝始終堅守在臺灣,后因叛徒出賣而被捕犧牲,將鮮血灑在了祖國寶島上。
學運英杰 聯袂入臺
殷啟輝,1926年出生,籍貫鎮江。自幼天資聰穎,酷愛讀書。中學畢業后,先后就讀于浙江大學、南京中央大學、上海臨時大學和上海暨南大學,獲法學士學位。他思想進步,追求光明,1946年7月加入中國共產黨。同年10月從上海臨時大學轉入暨南大學時,殷啟輝的組織關系由時任中共上海市學委副書記吳學謙親自交接,足見組織上對他的重視。
在暨南大學,殷啟輝很快成為學生運動的中堅,當選為校第二屆學生自治會理事。1946年12月下旬,上海學界發起響應北平大學生“抗議美軍暴行”的活動。殷啟輝在全校學生大會上登臺演講,慷慨陳詞,情緒激昂,極大激發了廣大同學的義憤,將暨大的“反美抗暴”運動推向高潮。1947年5月,在中共地下組織的領導下,上海各大學舉行了“反饑餓、反內戰”總罷課和示威游行。殷啟輝是暨大的組織者之一,走在游行隊伍的最前頭,英勇無畏地與反動軍警展開搏斗。
基群和殷啟輝同鄉同庚,而且從初中到大學都是同學,兩人志同道合,情誼深厚。雖然基群在大三時轉學到了安徽大學,但與殷啟輝一直保持著密切聯系。
1947年,南京發生了“五·二〇”慘案。6月2日凌晨,根據殷啟輝派人送來的通報,基群等人在學校貼出《安徽大學反饑餓、反內戰、反迫害總罷課宣言》,痛斥國民黨當局鎮壓愛國學生運動的暴行,要求同學們響應全國學生總罷課的號召,舉行全校罷課。一時間,抗議的聲浪響徹整個安大校園。
同年夏,殷啟輝、基群從大學畢業。不久,基群通過友人謀到了一份臺灣岡山中學教員的職位,殷啟輝由此也萌生了同去臺灣工作的想法。而此時臺灣在歷經“二·二八”事件后,當地黨組織也急需加強力量,因此上級批準了殷啟輝的請求,并決定將基群納為黨的發展對象,兩人一同赴臺工作。
9月至10月間,殷啟輝、基群分抵臺灣。到臺灣后,殷啟輝在北部新竹縣竹東林場工作,基群則前往位于臺南市的岡山中學任教。竹東林場是臺灣省林產管理局下屬的一個較大的林場,有職工數百人;岡山中學是一個設初、高中的完全中學,有師生200余人。兩處群眾基礎都較好,具備開展隱蔽斗爭的條件。
基層播種 成績斐然
抵臺后,由于臺灣地下黨組織一直未派人來接頭,殷啟輝決定在沒有上級領導的情況下,先從“播種”開始獨立開展工作。他在林場職工中廣交朋友,不斷擴大影響力,把他們團結在自己周圍。基群則根據殷啟輝的指示,利用教學之便,在岡山中學組織學生自治會和舉辦祖國語文義務補習夜校,在學生、社會失業青年和教職員工中進行宣傳。1947年11月出版的《臺灣省立岡山中學校慶特刊》曾發表基群的一首新詩,其中赫然有“在這個大時代的洪爐里,要把一切都屬于人民”的詩句,留下了他在該校開展革命啟蒙教育的履痕。
1948年7月,殷啟輝派基群利用暑假時節回上海匯報工作,得到上級“等待關系轉接,繼續留臺工作”的指示。殷啟輝、基群由此更加堅定留在臺灣的決心,為了加強力量,他們又動員了一批進步同學來臺,進入學校、工廠甚至國民黨政法機關工作,有意識地為日后的工作開展謀篇布局。
同年9月,中共臺灣省工委派老黃找到殷啟輝,接上了組織關系。不久,基群被批準入黨,殷啟輝為他的入黨介紹人之一。兩位同窗好友自此真正成為并肩作戰的戰友。
根據省工委的安排,殷啟輝、基群為一個小組,由老黃直接領導,并明確了三條工作方針:一是注意隱蔽自己;二是著重針對臺灣省籍人員個別開展工作;三是積蓄力量以待時機。老黃即省工委委員、武裝部部長張志忠的化名。張志忠是一位八路軍出身的臺籍領導干部,也是《沉默的榮耀》里以本名出現的一位重要人物,劇中其堅定的意志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形象并非虛構,現實中也被國民黨特務頭目谷正文稱為“真正的硬骨頭”。
在張志忠的領導下,殷啟輝、基群在竹東、岡山的工作取得了較大進展。殷啟輝奔波于竹東林場和竹東地區,逐步培養和發展了一批黨員和黨的外圍力量,建立了竹東與臺北之間的地下交通網。基群在岡山中學組織了教師聯誼會,發行了《新教師》刊物,公開的群眾工作做得十分活躍。
1949年初,隨著斗爭形勢的變化,張志忠愈發繁忙,為此改由殷啟輝領導基群的工作。殷啟輝利用在林場任供銷的便利條件,不定期地前往岡山中學,與基群一道研究部署工作。他帶去毛澤東的《將革命進行到底》和《土地法大綱》等文件,要求基群在教師、家長和學生中宣傳。根據省工委作出的“積極工作,迎接解放”的指示,殷啟輝、基群在岡山中學精心籌劃了紀念“五四”活動,組織學生走出校門發表演說、張貼標語,在晚會上演出革命歌曲、進步民謠等節目,在校內外群眾中引起熱烈反響。
風云突變 血灑寶島
然而,危機很快降臨了。由于國民黨政權在大陸已是風雨飄搖,它的統治中心開始逐步向臺灣轉移,臺灣的政治空氣和環境日趨緊張。
岡山設有國民黨空軍基地,原為高度戒備之地,學生們在街頭的活動,立即引起當地警特機關的注意。他們斷定岡山中學潛伏有中共地下黨員,并將懷疑的目標逐步縮小到基群等幾個平時表現較為突出的教師身上。1949年5月中旬,國民黨特務在岡中和岡山車站分頭布置人手,計劃抓捕基群。所幸基群提前收到內線消息,從岡中緊急撤離。
到了8月,臺灣的白色恐怖氛圍更加濃厚,臺南警備司令部更是發出嚴令,大肆捕殺共產黨員以及親共、袒共人員。基群撤出岡中后,原被組織安排到臺北八仙山林場工作,但殷啟輝考慮到局勢險惡,已暴露人員繼續留在臺灣十分危險,不愿他在勝利前夕作無謂犧牲,于是向張志忠請示并經其同意,批準基群緊急撤退,經香港返回上海。
殷啟輝替基群買好從臺灣開往香港的船票,又脫下手上的金戒指塞給他當路費。基群淚目道:“我走了,就留下你一個人了!”殷啟輝拉著他的手安慰說:“我和你不一樣,你暴露了,我還沒暴露,還可以繼續工作下去。為人民,不成功則成仁。”說到這里,殷啟輝亦已是淚流滿面。兩位摯友心里都清楚,今日一別或許就是生死兩隔!臨別之際,殷啟輝囑咐基群替他照顧好自己年邁的父親。
1950年春,殷啟輝奉命擔任中共新竹地委領導。此時,中共臺灣地下組織已被嚴重破壞,蔡孝乾、張志忠、洪幼樵等省工委領導人相繼被捕,殷啟輝根據繼任省工委書記陳福星指示,轉入偏僻山區,繼續堅持斗爭。
1951年春夏間,殷啟輝的黨內聯絡人被捕,供出殷啟輝將于7月20日到桃園縣龍潭梁家開會。當天,國民黨特務機關興師動眾地調集大批人手,分為六組,埋伏在梁家周圍。下午3時許,殷啟輝從山上下來,剛進梁家即落入特務們的魔爪。
在獄中,殷啟輝遭受了威逼利誘和酷刑摧殘,但他始終堅定“臺灣一定解放,祖國一定統一”的信念,堅貞不屈,保持氣節。一次審訊中,敵人逼問他:“誰是你的領導,誰是你的后臺?”他一語雙關地回答:“我是從大陸來的,領導、后臺都在大陸!”殷啟輝的頑強機智讓敵人無計可施,于是搬出了當時尚屬稀罕的測謊器,咆哮著讓他“老實交代”,殷啟輝輕蔑地反譏道:“你們每天都在欺騙老百姓,怎么這個機器不能測出來?”敵人面紅耳赤,只得草草收場。
經過一年多的囚禁,敵人在殷啟輝身上一無所獲,最終兇惡地舉起了屠刀。1952年8月8日,隨著一聲罪惡的槍響,殷啟輝倒在了血泊中,長眠在了他為之奮斗的祖國寶島土地上,年僅26歲。由于殷啟輝在臺灣沒有親屬,他的遺體長時間拋之荒野之中,后被草草葬在臺北六張犁。
不盡思念 英名永存
基群從臺灣撤回大陸后,沒有忘卻與殷啟輝的約定,向組織申請進入華北軍政大學臺灣隊學習,期待著不久的將來與戰友在臺灣勝利重逢。后留校任教員,直至1958年轉業。
此后,基群被分配到內蒙古呼和浩特工作,后又調回家鄉鎮江,曾任鎮江市計經委副主任。但不論身處何方,殷啟輝分別時的囑托始終縈繞在基群的心頭。1959年,基群千里迢迢從內蒙古奔赴蘇州探望殷啟輝的父親。殷家原世居鎮江三官塘,殷父年輕時到蘇州經商,后定居蘇州。兩人甫一見面,殷父就迫不及待地問基群:“你回來了,啟輝呢?啟輝怎么樣?”見基群默然無語,殷父似乎明白了什么,抱住他泣不成聲。
1949年1月,殷啟輝曾由臺返蘇探親,與家人短暫團聚,此時已逾十年。殷啟輝寫給在香港二弟的最后一封信,是1950年秋從臺灣屏東發出的,信中稱自己“在跑單幫,情景很不好”。此后便音訊全無。臺海隔絕,時局攘亂,親人們自然是天天都在擔憂著殷啟輝的安虞。
1982年,殷父病危,基群等前往探望。老人彌留之際,斷斷續續留下最后的遺言:“你們要把啟輝找回來!”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后期,兩岸關系逐漸破冰,在臺灣的南京中央大學校友組團回母校訪問,基群通過他們探詢殷啟輝的下落,最終確認了殷啟輝早于30多年前就已犧牲的噩耗。
1988年暮春,殷啟輝的二弟從香港返回大陸,基群陪同他將殷啟輝的衣冠葬在蘇州鳳凰山下,并提筆寫下飽含深情的祭文:“歸來吧忠魂!你為人民的利益流盡了最后一滴血,為自己的理想,無私地奉獻了一切!”1995年,殷啟輝被批準為革命烈士。2013年,解放軍總政治部聯絡部在北京西山建設無名英雄廣場,殷啟輝等846名在臺犧牲的隱蔽戰線烈士,終于走出歷史的迷霧,進入公眾視野。
“虎穴藏忠魂,曙光迎來早”,這是毛澤東緬懷吳石將軍烈士的詩句,也是對所有潛伏英雄們的褒獎。殷啟輝、基群以及他們戰友們的英名,必將永遠鐫刻在祖國統一的史冊上。
責任編輯:阿君
